纯真、童话、环保、自然，甚至黑暗，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宫崎骏？

隐藏在美好之下

稍微对宫崎骏有些了解的话，你会发现，宫崎骏的动画世界并非单纯的美好。

有长满节肢、硬壳和红眼，身型诡异的巨大昆虫；全身腐烂，被蠕动的触手缠绕的猪妖。人类不仅彼此间争斗不休，对待自然，也是一副掠夺、索取和征服的姿态。

▲巨大的王虫，图/《风之谷》▲被砍下来的山神的头颅，图/《幽灵公主》

《千与千寻》的“腐烂神”，是人类工业污染的产物；《幽灵公主》里，人类与山上的动物争夺地盘，再砍下了山神的头颅。

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曾经自然主导一切，地壳运动形成大地，阳光、风和流水形成地貌和气候，生物依靠适者生存进化。现在农业和采矿等人类活动对沉积物的移动量，已经超过世界上所有河流的总和。地质学家认为，目前人类改变了陆地表面约75%的地貌。

▲俄罗斯米尔内钻石矿厂，是世界上最大的几个露天钻石矿坑之一。直径米，深米，相当于层楼高。图/视觉中国

曾经先民需要躲避野兽生活，现在用技术则可以抵御几乎所有物种。人类越来越像是自然的主宰者，据科学家估算，由于人类介入而造成的物种灭绝速率，已经比自然的数值高了倍。我们正在开启第六次生物大灭绝的大门。

宫崎骏说，“只要我们谦卑地活着就可以与自然和平共存，而破坏自然仅仅因为我们的贪婪。－－然而事情并非如此。当我们意识到即使谦卑地活着都会破坏自然，我们真的会无所适从。我想我们只有站在这样一个无所适从的角度让一切从新开始，才能真正去思考环境、自然的问题。”

▲森林里的木灵。图/《幽灵公主》

动画里，人类对自然的不尊重往往会遭到反噬，比如《风之谷》的世界，王虫不会主动伤害人类，攻击王虫只会引来更严重的反击。丑陋凶暴的王虫，其实是为了净化世界而活着，相较起来，人类反而更为丑陋。

▲王虫与娜乌西卡，图/《风之谷》

目前每年超过万吨塑料流入海洋，而至少有10万只海洋生物因此死亡；但同时，微塑料颗粒也通过食物链，最后又回到了人类身体里。现在人类很少受到野生动物的威胁，环境污染的问题，说到底还是人类自己的问题。

宫崎骏总被打上了环保和自然的标签，“自然就是好的，人类就是坏的”，宫崎骏想说的，就只有这么简单吗？

人类，地球之癌？

看到地球触目惊心的现状，我们或许都免不了会浮现出“人类是地球之癌”的黑暗想法。不过宫崎骏可没有像灭霸那样，认为简单打个响指、少个一半人就能变好。实际上，宫崎骏很反感自己被粗暴定义为“环保主义者”。

《幽灵公主》和《风之谷》里固然有可恶和贪婪的人类，但也有主角娜乌西卡和阿席达卡这样愿意去拯救自然的人。更让人动容的，其实不是牺牲自己的主角，而是那些看似愚昧，但其实能被说服和感知的普通民众。

▲图/《天空之城》

宫崎骏在采访里说：“从飞机上往下望，看着地球的人口增加成这副德性且到处是高尔夫球场，心里的感觉真糟。一这么想就觉得好悲观，可是一旦旁边坐了一个可爱的人，又心跳加快，一时之间，幸福感觉又冒了出来，而这，就是人吧。”

我们人类，就是这样的矛盾体啊。

就像可可西里有盗猎者，也有索南达杰这样的保护者。通过维护热带雨林，哥斯达黎加的王鹫种群正在恢复。曾一度被认为灭绝了的黑足鼬，经过驯养和放归，又出现在了美国西部大草原上。

▲黑足鼬(Conservationstatus)。图/skeeze/pixbaby

双氯芬酸，一种治痛风和关节炎的药，对鸟类来说却是剧毒。印度曾广泛使用含双氯芬酸的兽药，导致印度三种食腐为生的兀鹫，仅仅10年间就减少了96％以上。兀鹫大量减少时，由于没有竞争，使得狗的数量激增，狂犬病高发。没有了兀鹫清除动物死尸，尸体会腐烂并传播流行病。

▲高山兀鹫(Gypshimalayensis)。摄/彭建生，图/《中国青藏高原鸟类》

在禁止这种兽药使用后，兀鹫数量开始恢复增长。拯救自然就是拯救人类自己，这种话虽古老但总归是有哲理的。

“当我们想到未来种种，觉得大环境的问题严重到难以解决时，心里却同时巴望着那个永远的主题——想着家庭如何，人类又是什么之类的问题。这两种想法真够极端的，分裂的观点不能在电影里合而为一吗？我发现，这不只是我们本身的问题，也是这个星球上的全体人类都在面对的问题。”

宫崎骏也曾有过怀疑，但在后来的作品里，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这个世界是值得的

要说自然，就一定得提《风之谷的娜乌西卡》，这是宫崎骏所作的《风之谷》原著漫画，在动画拍摄完后又陆续画了10年才完结。漫画的世界观更庞大、剧情人物也都更深刻，十分推荐一读。

▲绘/宫崎骏，图/《风之谷的娜乌西卡》

在这里不过多剧透，只说里面的一个设定：王虫是为了净化人类给地球的毒素而存在的，王虫诞生了腐海，带来了新的生态物种、新生命。

▲宫崎骏绘制的腐海生态。图/《风之谷的娜乌西卡》

宫崎骏曾在《出发点》中写，他拍摄《风之谷》的最大动机，其实是因为水俣湾。年，这里爆发了“水俣病”事件，因水银污染而成了一片死海，鱼虾绝迹，已经失去渔业价值。经过数年之后，竟然有前所未见的大量鱼群聚集到水俣湾里来，岩石上还吸附了成群的野生牡蛎。

“原来，人类之外的生物，竟是如此坚韧。”

年，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后，为防止核污染扩散，方圆几十里内的生物被清理掩埋。仅仅30来年，没有人类感染，这里的生态已经恢复了，罕见的普氏野马、欧亚猞猁恢复了种群。生物学家吉姆·比利斯甚至推测说：“这里狼的密度可能比黄石公园还要高。”

▲克里米亚的一个自然保护区，在切尔诺贝利事件后被污染，图为一些野生动物在黎明下吃草。摄/IgorKostin/Sygma，图/视觉中国▲一处遗弃河流。摄/IgorKostin/Sygma，图/视觉中国

但泄漏并非对生物毫无影响，现在水俣湾的鱼身体里还富集着大量的水银。切尔诺贝利事故发生后，许多畸形动物出生，它们中大部分都只能存活几个小时。植物会吸收辐射，并通过食物链将辐射传递给动物，在体内不断积累。即使现在看起来它们生活得怡然自得，但动物们不会说话，累积的辐射会有多大的影响，都还不得而知。

▲畸形牛犊。摄/IgorKostin/Sygma，图/视觉中国

“自然在承受着我们人类所散播的罪恶，而勇敢地生活着。”

但接着，宫崎骏自己都吐槽说：“虽然我净说些悲观的论调，但我其实是个纵使明白地球即将毁灭也会活得开朗又快活的人（笑）。因为，我心虽然知道大家都会死，但毕竟现在大家都还活得好好的（笑）。所谓个体的人生就是，尽管知道人类即将灭亡，却仍然能在灭亡以前有无数的感动。“

▲图/《魔女宅急便》

在宫崎骏的动画里，往往没有纯粹的反派，比如《幽灵公主》的幻姬大人，她既有野心有谋略，但同时也关爱子民，连照顾病人都不嫌弃。说到底，人类也只为了活下去而已；而活着本身，其实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带领子民准备重建家园的幻姬大人。图/《幽灵公主》

《三体》作者刘慈欣说：“你知道在宇宙中生命诞生的几率有多大吗？就像有一堆金属垃圾，来了个龙卷风把它们卷上天去，然后它掉下来自动组装成一辆车……所以我们的存在就是一种奇迹，仅仅是活着就很了不起了。”

首先地球和太阳的距离要刚刚好，温度适宜，大小和引力都适中；有能孕育生命的水和抵挡宇宙射线危害的大气。地球花了10亿年时间，才从DNA进化到细胞结构；再花了10亿年演化，才有了可以突变和进化的性和繁殖；又花了10亿年，产生会光合的绿色植物。再到人类和文明诞生，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风之谷的娜乌西卡》结局，绘/宫崎骏

在《风之谷的娜乌西卡》结局，娜乌西卡说：“我太爱这个世界，因此我要生活在被人类污染的黄昏的世界里。”我想，这也是宫崎骏自己的选择。他没能给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却也没有一味地呼吁和抨击。

有一个生活中的小故事对宫崎骏影响很深：“当我说‘这条河在十年前左右还相当干净’时，孩子们总是会很生气，而且是大发雷霆。我觉得那其实已埋下了他们对大人不信任的种子（笑）。一切就变得好像都是无可奈何，而那不正表示着，我们一开始便教会他们放弃了吗？假如我们挺身致力于净化河川的活动，他们说不定会认为‘爸爸真了不起’。可是，我们却只会说‘真脏’。”

▲图/《天空之城》

宫崎骏是个自然爱好者，现代科技能不用就不用，家里破破烂烂也不愿意装修；盆栽上长了毛毛虫，他觉得要保护的是毛毛虫。宫崎骏动画里花草虫鱼的细节总是格外认真，就连脏兮兮的煤灰球都可爱无比。

▲一幅画面里出现了好多种植物，有蕺菜、毛茛、紫堇、堇菜、蛇莓、蒲公英等。图/《龙猫》

▲灰尘精灵。图/《龙猫》

虽然看到了生命的黑暗，但宫崎骏却更选择去写生命的美好。在看完动画时，或许我们会感到情感郁结，但更多的还是“透过寻求自我的肯定及憧憬，而找回面对现实的力量“。

这样来看，做了40年动画，《风之谷》《龙猫》《幽灵公主》《千与千寻》《起风了》……虽然题材和内涵都不太一样。但自始自终，宫崎骏都是在说：这个世界的存在是值得的。

▲图/《魔女宅急便》

“树不只是树，一棵树上有许多寄生或共生的生物。人类的时间、鸟的时间、虫的时间，或者细菌的时间，各有各的时间观，却可以同时存在于一棵树上。”

——宫崎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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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苏小七

封图

《天空之城》

参考资料

《风之谷的娜乌西卡》

宫崎骏《出发点》

《押井守谈宫崎骏》

《吉卜力的教科书》

南方人物周刊《分裂者宫崎骏：一个厌恶日本人的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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