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西班牙的阿尔塔米拉,一头野牛终于忍受不住腹部和喉咙被刺穿的痛苦,向眼前的直立的身影哀嚎了一声,放慢了它沉重的喘息,缓缓地合上了眼。它的鲜血把地上的土壤染成了猩红色,招来一些嗡嗡的苍蝇和头顶盘旋的秃鹫。杀死它的是部落里最优秀的猎人。猎人任由同伴分割、搬运野牛尸体,他独自用双手将鲜血染红的土壤刨出,用一张风干的皮革裹好,追随同伴的队伍,返回他们居住的洞穴。留守在居所的同伴们,早已升起篝火,等待着他们平安凯旋。
串在树枝上的牛肉不断的往下流淌着焦香的油脂,滴在篝火堆中噼叭作响。猎人拿起一块肉放进嘴里,那些肉很硬,需要长时间咀嚼。猎人盯着火光上的野牛肉,烤肉的香味让他想起着先前和这头野牛战斗时的样子。他和同伴们将野牛围在中间,手里拿着打磨得事分锋利的石器,最后是他抓住了那稍纵即逝的机会,将矛插入了野牛的咽喉。
同伴们依旧围着火焰跳跃玩耍,继续享用着难得的牛肉。他随手拿起一根烧尽的木头和一根正在燃烧的木头,朝洞穴深处走去——那个存放带血的土壤、河边带颜色的砂石等一系列东西的地方。一位比他年长的,头上戴着牛骨和鲜艳鸟羽的人,已经在他之前来到了这里。在他俩的喉咙里发出一阵陈咕噜咕噜的响声,随即猎人拿起那块烧成炭的木条,来到一面被各种动物形象占满的墙面。他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着长者给的指示,脑海中那头死去的野牛形象又浮现出来。这头野牛仿佛更加高大、强壮,那双铮圆的眼睛正死死地听着他,比石头还坚硬的牛角随着硕大的头颅摆来摆去,随时准备将他刺穿,抛向空中。
这头野牛的形象在他的脑中久久地盘旋,他睁开眼睛,毫不犹豫地用那块烧黑的木条在墙上涂抹起来。那头野牛渐渐地在岩壁上重生。壁上的那头野牛默默地站在一群羚羊旁边,它的目光穿过着那群羚羊,一直深入到火光找不到的黑暗中。
年轻的猎人感到非常的开心,他不清楚这种喜悦从何而来,仿佛比杀死这头野牛的时侯还要强烈。他直直地看着墙上的野牛,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发先长者已经离去,只剩下了一独自燃烧的火堆。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什么原因,族人将打到的、看到的猎物重现在岩壁上。自从学会狩猎,他就有一种潜在的冲动,想要占有捕获的猎物。不仅仅是吃到肚子里的肉,也不仅仅是变成手里的工具,或是披在身上保暖的皮毛,他想要更多。
在这个时代,人除了自己的生命和吃进嘴里的食物,不曾真正占有过任何东西。所有的东西都族群共有的,年轻猎人手中捕猎的工具,身上披的皮草,都是族群共享的;而他们也和别的生物们一起,共享着这片山林,他们都是自然。不过眼前岩壁上的野牛和羚羊,这些动物的形象,脱离了它们的躯体,附着在这岩壁上。猎人以前从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死亡,他觉得自己和那些动物们一样,死亡也许会突如其来的降临,他的身体也许会被野狗和豺狼撕碎,也可能被别的部落当作晚餐,如果死的时候有同伴在身边,会被同伴们安置在他们的“墓地”——同样是被动物撕碎。最终那一堆白骨,还有可能成为别人手里的工具。无论如何,不再有人记得他的相貌,不会有人记得他背上被剑齿虎抓的那道疤痕,他将永远消失,就像一滴水消失在水中。
猎人想到,就算他死了,这些野牛和羚羊还会一直在这里,也许将一直存活于这片岩壁之上。这些出自他和他的族人的图像,将他们的生活和动物们的灵魂永远的定格在了这里。他们的确不曾真正的占有过任何物品,但是在这个他们世代生活的洞穴内,这些岩壁上的形象确实归他们所有。他们不时的聚集在这片岩壁下,在族内长者的带领下,跳舞祈福,希望神灵给予他们足够多的猎物,希望免受其他族群的袭击。
不等猎人收回思绪,身后的火光逐渐势微,岩壁稍远处的熊和羚羊已经看得不太分明。他拾起一根火光较旺的木条,最后看了一眼刚刚完成的那头野牛。它身体上的红色的部分已经干透,颜色微微渗入岩壁,由原先鲜红转变为一种深褐色。木炭涂抹的部分也有轻微的脱落。他不再多想,顺着火光,重新加入到了他同伴的欢庆之中。
文字:颜应如是编辑:feifeifeifei
ProcheVi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