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新闻媒体人,咱们还是以《饥饿的苏丹》为例,作者凯文·卡特凭借此摄影作品获得了年的新闻普利策奖,赢得记者生涯最高荣誉后,在万众谴责中,凯文·卡特最后自杀了。
原因还是这个摄影作品,大家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究竟应该坚持自己的职业操守,完成这次新闻特写拍摄,还是放下相机,去救助这个面临秃鹫威胁的奄奄一息的小孩?
饥饿的苏丹
其实,凯文·卡特无论是在职业操守和道德操守上面都是无可挑剔的,这是事情的整个过程:凯文·卡特静静地在那儿等了20分钟,并选好角度,尽可能不让那只秃鹰受惊,待秃鹰展开翅膀。
拍摄完毕后,凯文·卡特赶走了秃鹰,注视着小女孩继续蹒跚而行,然后坐在树下,点起一支烟,念着上帝的名字放声恸哭。
职业操守上,他十分专业,等待最佳时机,尽量抓捕到最清晰、最精彩、最有意义的那个镜头;道德操守上,他赶走了秃鹫,看到小孩的惨状,他失声痛哭,悲天悯人。
然而,凯文·卡特还是被人的口水给骂死。在这群站在道德金字塔顶端的观众来说:赶走秃鹫就行了么?你为什么第一时间不抱走小女孩?你为什么不把她收养?你为什么不……
可以说,古今中外都有人在道德绑架,他们将道德的门槛无限拉高,无论你做得多好,他们一样有更高的标准来要求你,直到把你活活累死。
宋朝理学的开创者程颐提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实际上,他自己也无法遵循自己拔高的道德标准:他的外甥女丧夫之后,他怕姐姐过度悲伤,就把外甥女接到家中,然后再嫁给他人。
这里不排除政治宣传的可能,也有可能是程颐这句话被统治者夸大并利用,然而道德绑架的事实已经存在。
理学大宗师朱熹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禁锢人的正常欲望,实际上,他自己也做不到。史载他勾引小尼姑、与自己的儿媳妇关系不清不楚,这里不排除政敌扣的帽子,问题是当他被皇帝责问的时候,自我要求很高的朱熹直接就怂了,承认了这些行为。
即使是所谓的权力斗争,那朱夫子铮铮铁骨,以儒家道统自居,为何不坚持己见,以死抗争(我也在道德绑架他)?即使这些都是对手和后世者的抹黑,那也不至于空穴来风吧?
更夸张的还有那个明代大儒方孝孺,就是朱允炆的老师,朱棣搞事情成功后,夺取了帝位,逼迫方孝孺投靠自己,方孝孺一身正气誓死不从,诛十族也不怕!
结果朱棣就把他的十族人一个个带到他跟前,全部砍头,方孝孺同志眼睛都不眨一下!
于是,他成功地把这八百多亲朋好友、门生故吏绑上了道德战车,然后一股脑地迈向了死亡的深渊。不说朱棣这个变态,就说方孝孺,有什么资格要求这么多生命和自己一样崇高?为自己的忠君理想去死?
民国时候的影后阮玲玉、以及老版黄蓉扮演者翁美玲,都是因为“人言可畏”,26岁就亲手断送了自己的生命!还是道德绑架!
他们要是活到现在估计要被气死,绯闻?这不正是我大红大紫的炒作机会么?至于网络时代的道德绑架,就不用举例子了,我估计自己会被网友喷死。
网上随时有键盘侠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面对那些什么不孝顺父母的新闻,不分青红皂白立马开喷,可能刚刚还和自己的老娘老爹大吵大闹,他就开始抨击别人如何丧尽天良……
阮玲玉
那么,道德绑架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我们来看看道德这个词的含义,道德是道和德的合成词,道是方向、方法、技术的总称;《管子》《礼记》等都指出“德者,得也”,德本意是直视所行之路的方向,遵循本性、本心。
联合起来,道德的意思就是遵循一定的方法路径,顺从天性自然,就能得到,属于中性词,甚至还有点功利的意味。
道德最开始是一个有限的、具体的概念。
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孔子将道德局限在具体可操作的事情上,从来不会绑架任何人,一本《论语》通读下来,我们都知道他是一个文质彬彬、循循善诱的慈祥老人。
孟子就不必说了,他说“君子远庖厨”,认为只要没看到牲畜被宰杀,不被自己宰杀,那么这个肉就是可以吃的,他将道德有限化、局限化。
君子难道看到牲畜被宰杀不痛心么?难道君子忍心去吃狗肉么?兔兔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猪猪那么可爱,所谓的动物保护主义者为啥要吃猪肉?好,不吃猪肉是吧,那蔬菜也是有生命的,你们为啥要吃蔬菜,白菜、萝卜那么可爱的……
随着时间的发展,随着统治者的思想控制逐渐加强,道德逐渐演变成了一种外在的要求和规矩,于是御用文人如程朱,就将道德无限拔高。
我们今天的道德绑架者更是将具体的道德扩展到抽象的层面,于是道德被束之高阁,将有限的道德要求扩展到了无限的层次,以至于出现了凯文卡特的悲剧,按照道德绑架者的逻辑:
你怎么不去救助那个饥饿的小女孩?你还有心思去拍照,你知道非洲有多少啼饥嚎寒的人么?你怎么不去拯救所有非洲的难民?你怎么不去拯救全人类……
我们当下的许多热点问题,比如医患矛盾、扶养老人、公益慈善、运动会、明星绯闻等等,只要某个医生、运动员、企业家、明星、子女稍不注意,就被聚光灯背后的道德绑架者们上纲上线,将一些事儿上升到“爱不爱国”“有没有人性”“有没有社会责任”“有没有孝心”等层面,一旦不符合道德绑架者的要求,他们就开始喷!
如果道德是万能的,这世界应该不需要法律了,不需要各种制度了,因为全凭自己内心的道德,就可以解决人类面临的一切问题。
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抱柱而死的尾生确实是存在的,那是最高道德标准,几人能操作,几人能胜任?而且从客观后果来说,他们也是以此来换取好名声罢了,也是一种功利行为。
你做到了,我们崇拜你;但我们不应该鼓励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必须应该怎样怎样。
分工协作才能带来效率和繁荣,为了道德,每个人都停下自己手上的工作,每个人都去拯救全人类,难道不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么?
道德可以提倡,但不能强求,否则,大家都会活活累死在道德绑架的路上。如果你是凯文·卡特,你怎么选择?你有更好的选择么?
首发于年10月27日
加餐:道德的边界
善恶,在具体情境中
海昏侯刘贺的社会性死亡
听说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孤鸿影哥哥说到你心里去了?点击喜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