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三年七月七日，海南大学社会科学研究中心“外国哲学学科点”即“社会伦理思想研究所”与“萌萌学术工作室”在海南尖峰岭雨林谷举行了萌萌逝世七周年纪念活动暨“萌萌学术思想研讨会”。与会者有中心负责人、萌萌的亲属、老朋友以及萌萌的学生和学生辈等八十余人。

纪念活动的主题除了追思萌萌的“为人”，更着重由她的学生和学生辈们“见字如面”缅怀萌萌老师的“为学”。其中特别落脚到萌萌生前未发表的最后未完成稿——《人是可能死于羞愧的》（结集为《启示与理性》第七辑，北京三联即出）。此外，他们还以萌萌的诗“我是穿过那片林子来的”为名，编辑了一册薄薄的诗集，其中收录了萌萌的诗、其他师长的诗，以及学生们的诗。这里推送的，就是萌萌学生们的诗作。

七日夜，山谷的风里飘荡着这些诗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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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凌云情歌枣花

贾冬阳她们无名

徐飞黑暗二零零五年初春赋雪

田一坡分身术穿过那片林子而去

魏春雷鲸鱼星座阿尔贝?马尔凯《菲坎海滨》

蔡壮一夜如雨策兰

肖训能雨日子被梦拯救的阴郁

张凯迪等爱罗兰香

张芳宁陈瑜之上大坝去

王熙雯瓷器师傅昏睡

朱赢现在我该睡不着的梦

龙卓婷寻找希望

郑一萌别对孤独者说不敢说出的名字

刘婵落下不明一

王凌云的诗

▍情歌

每天夜里他都爬起来挖土，

渐渐地就形成了一座坟墓。

但这还不够，还得继续往下——

不用铁锹，而是把自己放进去。

于是泥土将他覆盖，

他却看到一条地道向他伸来。

地道尽头有一个女人站着，

也拿着铁锹，也在学他挖土——

他终于被她完整地挖出，

并被用手擦去眼中的泥土。

我老了，比上一次死去时显得更老，

你没能在我生前把我的死亡保管好。

为了抵达你我挖了地道无数，

它们的一端连着我的坟墓。

如果你不存在我就不会死，

我的死是我通向你唯一的路。

▍枣花

枣花开在屋后，向阳的坡上

那是午后，我刚睁开睡眼

看到一些细绒被风吹拂

吸附到头顶的枝上

这淡黄、如同嫩叶似的花儿

常落在我簌簌的衣巾

我在树下，和这花一样新鲜

无核，如尚未结成智慧的生命

也还不知道生命的圆满

要通过萎谢，将初发的清香

兑成果实的甜美。我的眼睛

在枣花下睁开，看不见未来

那些没有被我看见的枣花

继续开在时光深处，如同睁开的睡眼

看着我被一阵风吹拂，从现在

返回到那时的树下

贾冬阳的诗

▍无名

——此诗献给志扬师

从他口中

发出的

嘹亮的哨声

在黑暗里

能够传多远？

不知它

能不能

穿过

阳台对面

那些在夜色中

隐匿的群山

以及更多

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我听见

风里带过来的

远不只回声

▍她们

在山里的那几天每到黄昏她就坐在屋檐下

看院子里的野花静静开放有时候她

一动不动仿佛回到了往事之中

对面山坡上的竹林

越来越暗

我合上书

点燃清晨采回的艾草和菖蒲

围着烟和火

我们有一句

没一句

说起一些古人

和朋友

在夜色中

他们的面容

一片静谧

但那好听的溪水

把孩子

带入梦乡

温柔的呼吸像山岚一样轻盈

好孩子慢慢你会知道在这世上除了乳汁还有太多事情会让你付出眼泪

明早爸爸再带你去看竹林

徐飞的诗

▍黑暗

我站在远山，

看待皱纹起皱的方式，

明显与你不同。

你借助时间，

过去和未来叠连，

我借助什么呢？

我像笑的培尔·金特，

那当然不是你想的

剥洋葱的手段，

我看重我走路的姿态。

不过也不完全是这样，

比如你问我什么，

我说黑暗，

总是黑暗。

▍二零零五年初春赋雪

那夜我又在梦中轻叹，

依旧拉不动众生铁马颠转。

这苦得原是睁心处：

一碗火惶惶抢了双目，

半截肉身早拍变了栏杆。

好一个风雨寒声斜入里，

窗外竟有欢声！

慢！

那片片不是雨，

是碎碎、连连。

田一坡的诗

▍分身术

我分身乏术。不像你

在夏天摇身一变，就挂满一树繁花你的身体分蘖出万千枝桠它们有的想结果，有的不思进取在风中闲荡着甜蜜与孤独你的富有无可匹敌，尽管坐在身边的你矢口否认。你同时拥有硬币的两面而我则只能站在硬币的边缘任它锋利的刃切割肉身在一千零一个夜晚，你的领土如此辽阔白天是乞丐，夜晚是国王不，你是国王，也是乞丐你在水里藏着不灭的火焰在果核里埋下星群你说，有一天，它们会发芽会长成它们所不是的东西这一切不是巫术尽管坐在身边的你矢口否认太湖边上一块石头却说出了一切有些时候，你是一条幸福的蛇用分叉的舌头探询着空气的秘密而我是沉默的。众多的舌头与嘴唇镇压着我，我承认在舌头的根部，我分身乏术

▍穿过那片林子而去

从断裂的声音里，我倾听你

你寻求的音乐多么微妙

琴弦隐匿之地，舞蹈也成为多余

但你仍然试着举手、投足

在陌生之境，天使会伸出

一双亲切的手，一对柔软的羽翼

从众声喧哗的迷雾里，我寻找你

世界太吵，陷阱太多，你匆忙的步履

在林中的湿地上留下新鲜的脚印

迷濛的夜色披在你的肩头，萤光引路

你穿过那片林子而去，一切都清净了，

这是无语的时刻，正如你所期待

但锁住语言的枷锁正在脱落。

那把钥匙，在伸手不可及之处，

你曾触摸过它。你用力擦落的那些锈痕

飘在角落里，它们的微光像是路标

引着我，走向你。你走了，走得很远

你尚未说出的话，大家早已心领神会

魏春雷的诗

▍鲸鱼星座

只有在南半球的夜空中

才看得见

是在一本小说里读到的

在离鲸鱼星座

不远的空中，有一艘正向它驶来的大船

南船星座

那一片的天

有着古老激烈的海洋传说

年，水手赫尔曼·麦尔维尔

留着大胡子

在不断地仰起头

看见海洋上他们的鲸鱼

MOBY-DICK

那时，他住在缅因州

美洲大陆的

一个农场里

后来

至于那之后的时日里

海耶尔达，一个不畏惧寒冷的挪威人

坐在鲸鱼康斯坦丁的背上

读着保罗

写给他们的书信

“我们从哪里来？

我们是谁？

我们到哪里去？”

年高更在大溪地。

▍阿尔贝?马尔凯《菲坎海滨》

光线暗淡

似乎是被厚厚的云层遮住

两位疲倦的海员

依靠在海滩绿色栅栏上

一个低着头

一个望向抛入海水中的

孩子

浅水中的嬉戏

一种属于海洋的隐喻

在海员无所事事的安静中

菲坎海滨。

蔡壮的诗

▍一夜如雨

确实从风的缝隙中可以嗅。

那只躲在黑夜后边的蚊子

迟迟不去，寂静挤进骨头。

变色龙在音乐里追逐它的颜色，

乌鸦说：我们才是树木仅有的尊严。

隔夜的等待使门越响越痒，

倚门的人都希望光——

老蜘蛛强忍神经末梢的疼痛，构思

可有鱼儿失眠。上钩的一眉新月，

看见风在风衣里不肯出来。

触摸，不一定是用手和手的想象。

茉莉的尾气可以是全部的意义，

但茉莉可能不是花，现在也不是。

姑娘你如花的声带和谎言更近了，

清水的瓶子已控干了植物的眼泪。

标本里的蝴蝶又活过来，

分类使彼此的美，遥不可及——

软记忆，吃起来却很硬，

如同那口老钟在石阶上滑倒。

于是有元音在鸟的喉咙哽住，哽住！

总有什么使花卉的血继续走漏，

闪电劈开的树又紧紧搂在一起。

当翅膀远离它湿漉漉的身躯，

应该从梦里，自己把自己叫醒。

▍策兰

你的佝偻，在忍耐

铁匠的力量

呿—呿—呿，每一次淬火

都是更加冒烟的记忆

只有词，如果有

才是咬进肉里的钻石

最先摸到黑暗的云

还坐在塞纳河里照镜子

夏尔用过的巴黎

就扔在街上

一阵上漆的旧风

半块寂静静静冻住

乌鸫不会一动不动

烟囱内心的空旷会

所以，

你一生中的那只秃鹫

保罗，你最后的看

是否回到柔软

那场黑色的大雪

那黑光中的余孽——

肖训能的诗

▍雨日子

这么些天的雨，

浸透了泪的空气，

模糊了行人的脸

和自己的视线。

耳际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在这里也有很多朋友啊…有我们…”

呵，如果我寻找的只是我肉身的寓所，

我不会像空灵一样的遍体鳞伤也要四处游荡。

而我语言的家呢？

在升腾与坠落之间，

遇见脆弱的自己，

却总追不上天使的羽翼。

只能自我安慰地回忆，

在抬头看星空的某些瞬间，

我也曾随着它们一起闪烁，

并听见它们在低语。

雨继续下吧，

哪天天晴了，

晒干羽毛，

我整装再飞舞。

▍被梦拯救的阴郁

莫名地在莫名的时刻清醒

疑惑，错过，和依旧

然而，却又似乎偏离了什么

在本该安静的安静里肉体被白光剥夺了黑夜

“阴郁的礼拜天”

我却想着我的阴郁的礼拜三

在路途上的逃离

在潜意识的边缘品尝着无味的意识

营造一个属于自己的铁窗

终于躺卧在黑色的琴键

被一段往事托起的额头

在迷蒙中渴望归乡

也许，只有强忍的眼泪

才可以逼走不安分的斯梯克斯

我就这样被拯救

在一个莫名、短暂的梦境之后

张凯迪的诗

▍等爱

一个等爱的女人其实最美丽

她心里满盛着善良和期望，她还从来

没有受过伤，没有经历岁月风霜

在年月里慢慢被搁置的命运如同似有若无的深情目光

向来不想再有波澜壮阔的遐想

只想等待的那个人朝着灯塔的方向越来越近

她相信诺言相信一颗心到另一颗心的路途上

盛开着时间的梦想

于是，等待的石头可以变成了山

孤独的山又变成了岛

这世界永恒的像死亡一样

她开始苍老

“无尽的想念，荒了容颜

无助的爱恋，从未改变”

这成了一个没有结尾的故事被留在

末日来临前的黑夜里

最起码，等待不一定有结局却可以

是一个希望

▍罗兰香

那年十六岁

你说你爱她洁白无瑕

月光下的诗卷里

飘散出紫罗兰的香

她们熟睡了

那年你还相信

一些

神秘美好的事情

于是把每一朵花

的样子都记得

清清楚楚

并且在多年以后

还能忆起她们在星光

坠落后的呼吸

和那一刻你撰写的

美丽故事

张芳宁的诗

▍陈瑜之

椰子树的长叶子垂在旁边

像一副百叶窗。

她们买mp4

买贝壳手机链

买毛茸茸的圆珠笔

说着我不懂的话

嘻嘻哈哈的笑

几个泰国小女孩

我陪着她们

她们的名字：

奴奴（三二声）

舍利

奴恩（四轻声）

我最喜欢奴恩

她十五岁

中文名字叫陈瑜之

▍上大坝去

我出生的地方

没有什么

风景

有一个赛马场

里面有小水坑

和很多草

后面还有一个

更大的水塘

那个地方叫

大坝

我们经常说

走

上大坝

就是到那个水塘去

我在那儿

捡到过一个鹅蛋

我们

还骑在墙上

看过一次赛马

王熙雯的诗

▍瓷器师傅

亲爱的

楼下那些卖瓷器的人要走了

我也该走了

我想跟他们一起走

流浪到下一个地方

当他们在那里支起帐篷

我就在旁边的树上

刻下你的名字

然后那个地方

就会让我感到亲切熟悉

如果可以

我将学会如何烤瓷器

这样

我就把你的名字

烤进瓷器的内壁

没有人会发现

他们买的花瓶里

都藏着什么

▍昏睡

每个人下地狱的时候

第一个惩罚

就是要你去看看

如果当初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那时生活该是多美好的

要你看看

当你的心和眼被蒙蔽的时候

你错过了怎么样的美好

然后

让你一个人呆着

永远一个人呆着

和你那颗满是悔过的心

朱赢的诗

▍现在我该

米沃什朱赢译

现在我该比从前明了

虽然不知是否我已然如此

记忆编织起一个满载羞愧与惊诧的故事

关于羞愧我紧锁在内心，而那些惊诧，

在墙的斑驳里，在莺的啼啭里，一张

脸庞，

一朵鸢尾，一卷诗，一个人，

光明中，它们还在那里，又不断回来

那样的瞬间把我高举在我的跛足之上

你，那个让我坠入爱情的人，靠近我，并宽恕

我的冒犯只为你的美令我如此眩惑

你不曾完美，但只是眉尖一扬，

额颔一点，那有声的，缄默的和撩人的，

都唯独归属于一场完美的造化

我起誓爱你到永远，但随后决心就动摇

隐约闪光中的惊鸿几瞥织成了我的布

它不够宏大，不足以包裹起一座永驻的丰碑

我只剩一连串没有写下的颂歌

为纪念一些男人和女人的颂歌

他们无与伦比的勇敢、奉献

自我牺牲随生命一同死去，不为人知

直到永恒也无人知晓

当我想到这里，就渴望有一个不朽的证人

只有他能知晓，只有他会记得

▍睡不着的梦

如果灵魂真的可以丈量生命

我们无疑还是懦弱的

信仰并不会改变荒谬的事实

大地的微笑只是死亡的吸引

美貌、智慧和财富

我看到一个无能为力的世界

用背叛得到背叛的拯救

用罪恶逃避罪恶的判罚

如今还能有什么想象

去重建一座半途而废的巨塔

还是推起一块注定下坠的盘石

勇士们的黄金年代再也回不来

这里只有一群连再见也不敢说的人

梦想在荒城里搭出一个个低矮的坟墓

等他们一点一点走进去

龙卓婷的诗

▍寻找

烈日炎炎，我在滚烫的沙滩上寻找我丢失的文字

沙滩上一片废墟和烧烤的遗迹

渔夫在深海里打捞波涛，有白色的浪挣扎在结实的网里

哦，那不是我的文字，我看到了它们隐蔽的扭曲的身体

成群结队的海鸥也在灰暗的海面上寻找我的诗集

渔夫驱赶着它们，诗的碎片漂落在海里

它们都已经失去了记忆

我回过头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什么才是最真实的存在呢？海水、沙滩还是巨石？

那风雨飘摇的木舟，载走了我忧心如焚的灵魂

我要把它赎回来，用我的呼唤和我的笔

不要把桅杆折断，在我到达的日子

不要挡住我的呼唤，把它变成沙砾

▍希望

忧郁的黑蝴蝶撞到灯光，又潜入夜色

它们飞向丢失黎明的回忆

午夜的旋律缓慢低沉

裂开的石头在希望中发了疯

被遗弃的瓶子又要葬身水底了

呼喊和沉默在水面上摔成了碎片

等待化入虚无

他们猜猜不透的谜语

想象踩着锐利的碎玻璃

他们在夜色里赊白昼的光

他们藏藏住期盼的眼睛

他们在灯光的倒影里看到希望

郑一萌的诗

▍别对孤独者说（节选）

带我走吧

与你作伴

选一个阴郁的礼拜天

在黑色笔记本上

写下我的名字

让孤独驾着南瓜马车

接我到你那儿

让路上开满小黄花儿

伴我平安到达

我不会留下悲伤的眼泪

也不会频频回首彳亍难行

我会哼着和平的歌儿

踏上孤独的马车

经过小黄花儿啊

一路芬芳

只要穿过那道时间的门

就能在你身边

我看见沉沉睡去的自己

和孤独者的泪眼

不必悲伤

不必彷徨

我并未离你们更远

也未曾离你们更近

▍不敢说出的名字（节选）

如果你是从

清晨的微光中缓缓走来的

就等到另一阵微光降临

再缓缓地离去

不要让我独自在狭长的白昼

漫无边际地等待

漫无边际的回暖

漫无边际

如果你是在

一阵微光中离去的

就同样等到另一阵微光降临

再缓缓地走来

……

我一说出你的名字

声音就迷失在风里

我一泄露了秘密

目光就黯淡下去

逃跑与倒戈

到底哪一个更不光彩

如果选择也不能决定命运

我们大可不必选择

刘婵的诗

▍落下不明

我仍然可以窥见你

如同他一样消失又来到

就像天空散乱的飞叶

一转身就不动了

只是开了一个不高明的玩笑

我迷失在光中闪烁的孔隙

跌入你布满灰尘的迷宫

葱茏的黑暗包裹着银色蕾边

从消逝而去的云端飞来

逼我躲进你丢失的暗影

雨夜的泪珠垂悬风的叹息

洒满我流淌过的土地

我从右边离开左手布满藤条的伤痕

你遗落的亲吻凝固成笨拙的绷带

等待杳杳渺渺的承诺

消耗的时间继起升腾的翅膀

于是整个世界都在宣布着恐怖的通告

我再也无法匍匐前进

尘土成为尴尬的奢侈

还有什么比被钉在空中更无望

离去本身变成了一条路没有尽头

▍一

此刻沉默转身面向另一种沉默铅笔在转笔刀里慢慢自刎成就白纸上简洁的从容和优雅黑夜悄无声息静静挑唆一群无聊伙同一群落寞在吞吐的云烟中寻衅滋事多少年前驰骋的情怀此/时无关风月在迷蒙的花丛中慢慢走失连时间都略显苍老似乎你变了再也读不懂那些低俗的诗篇以及里面满满的炫耀才华苍白技艺拙劣直到——你——烦不胜烦装傻充愣于是，这世界再也没法被读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