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张靖杰几梦一诗
说起色达，首先让人浮想起的是那片红得惊艳的佛学院，红是那片布满山坡的建筑群粉刷得有点夸张的藏红，与群山的绿似乎格格不入，又似乎恰到好处，映着蔚蓝的天空，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肃穆与庄严。在我来到色达佛学院之前，就听闻有位来自福建永定的老乡，年纪轻轻的就看破红尘后来此修行，很想去听听属于别人的人生故事，但素未谋面，尽管好奇，也就不愿叨扰了，毕竟修行之人修行的不是故事本身。好似这天南地北的人聚在一处一同修行，本身就是一种缘，缘聚缘散，一切自有定数，不必勉强。
走在佛学院阡陌交错的小道上，看着形形色色不问过往的僧人，或朝气蓬勃，或垂垂老矣，看他们一脸恬静的打水烧饭，诵经礼佛的神情，你会偶尔灵光一现的想着你的脚步是否会扰乱了他们与世无争的心境，也会怕这一方净土因游人纷踏而至的喧闹而祥和不再。也许终归是庸人自扰，看他们清澈的眼神，或许至简的生活才是至真的永恒，许或我等游人，于他们也不过是红尘历练中的蜉蝣，就好似僧人看清自己内心深处的虚妄一样，映照前身后世，置之生死而度外，更何况这浮生若梦的虚无。我相信他们对于“生死”是看淡看开看透的，可以虔诚的迎接而心无挂碍。而与此相反，绝大部分中国人似乎天生就对“死亡”忌讳莫深，充满恐惧感。刻意回避，却总免不了某些场合下的惶恐不安，譬如在某个黄昏，在某个山岗处路过一座坟，见过一座棺。这让我想起，几年前在欧洲慕尼黑乡村见过的场景，他们先人的墓地就坐落在村中心的位置，更像是不同设计师精心设计的房子——亭台楼阁，庭前院后，绿树成荫，墓旁一把长椅，或许正是在世之人给逝去的亲人诵读诗篇的地方。这或许跟国人从小到大缺失对于死亡的教育有很大关系，而中国人对于“死亡”的茫然恐惧，归根到底或许是信仰的迷失。
而在色达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莫过于在佛学院举行的“天葬”仪式了。因心怀敬畏，我提前两个小时就早早前往天葬所在地观摩，说是观摩似乎对死者不敬，但作为旁观者，在观摩中也带着对不同信仰的甄别印证。
我估摸着时间还早，就沿着天葬背后的山坡往上爬，在高海拔的川藏高原，爬山果然是一件累得气喘吁吁的事情。在爬过几座山头后，几只秃鹫迎面飞来，闻到近在咫尺的它们扑面而来的腥味，我立马反应过来它们是吃什么长大的，那一刻，在这几只秃鹫的肉体里我似乎看到了潜藏在它们肉体深处的人的魂灵，我惊讶得静默无语。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对于“死亡”的认知似乎应该有着比常人多点的坦然，但这样孤零零的直面死亡的残酷，我也只能像个未经人事的孩童。在秃鹫身后，在悬崖的那头，我好奇的看了看秃鹫的巢穴，那里或许是“死亡”另类的归宿，来自于这方天地，也回馈于这方天地。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死观，与我们从小所受教育所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着不同维度的文化承载。或许在当地藏民的观念里，在人死之后，人似乎从万物之灵的状态重新回归到了“万物”的本质中去，似乎印证了来自自然又回归自然的众生平等的质朴的哲学思想，而这“灵”或许可以归结为因信仰的驱动，这一生一世虔诚的修行。在天葬仪式旁，听着藏民志愿者对于天葬的坦然讲解，一刹那间，我恍恍惚惚看到了，信仰所赋予人的力量，那是超越了生老病死所带来的恐惧而化作的内心的平和释然。有很多时候，人们意图用知识来构造信仰的高塔，却发现信仰如同遗传的基因，后天再造终究不如先天来得纯粹，来得虔诚。
生死观也影响着一个人的价值观。停留在色达期间，我跟友人几个住在一户藏民家中。早餐，藏族大姐亲自做糌粑给我们吃，在吃饭闲聊间隙，家长里短，那个藏族大姐的笑容至今还在我脑海里浮现，质朴而温暖，不计较也不奢华。我对藏民了解不多，不敢妄下结论，但从有限接触的藏民来说，他们质朴而虔诚，这种虔诚也体现在日常生活中处理事情的简单化，少了点拐弯抹角，多了点执拗率真。印象特别深的是，在我们从藏民家包车去天葬地点的路上，因为道路拥堵，我们建议师傅先去另外一个景点刚好可以错峰出行，其实并不绕路，但藏民师傅似乎就是说不通，认准的事情，为什么要改变，就如同信仰般，容不得半点杂念，时间似乎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有点草原牧歌也有点至死不渝的味道。或许是我们在通往信仰的路上，心太急了。当质朴的情怀对上浮尘滚滚，羞愧的或许应该是我们，成了对这个世界充满成见的疮疤。很多看到藏民生活方式及穿着打扮的游人，常常自带优越感或者心生怜悯，一定程度上说，既是自己的蒙昧无知，也是对藏民价值观的不尊重，好似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很多中国人的自我价值体现还停留在物质阶层，以物质的视角来审视芸芸众生，跟藏民唾弃那些背弃了信仰的子民一样。没有谁对谁错，精神的高尚还是物质的富足，两者某种程度上都是从彰显自我存在感的角度出发，都只是体现自我价值的方式而已，极少有人能从中跳脱出来，但人终究是有精神洁癖的动物。
色达之旅更像是一次精神的洗礼。旅行，走走停停，浅看的是风景，深究的却是一个地方的人按他们的生活方式所经历的那些人那些事，而这就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旅行的意义。为何走走停停，走的是旁观者，停下来愿意融进去的，或许就是找到了生命的归属所在，如同婚嫁，如同远方。
张靖杰
.09.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