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

分成两半的子爵轻逸美学的典范和追求自

发布时间:2023/3/3 13:49:14   

有时候我觉得世界正在变成石头。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都缓慢地石头化,程度可能不同,但毫无例外地都在石头化,仿佛谁都没能躲开美杜莎那残酷的目光。

引言:

很多人知道卡尔维诺,是因为王小波。出于对卡尔维诺的喜爱,王小波总是有意无意提到这位意大利作家。据统计,在王小波的小说和杂文中,共有18处提到卡尔维诺。不得不说,卡尔维诺能在中国流行,很大程度要归功于王小波。

卡尔维诺和王小波的作品风格有很多相似之处,都以“轻”和“无限性”作为目标,但又有很大不同,相比王小波黑色幽默式的社会批判,卡尔维诺的作品更多体现的是人文关怀和哲学思考。

伊塔洛·卡尔维诺(年10月15日—年9月19日),意大利当代作家

“轻”是卡尔维诺创作时至始至终的追求,在《美国讲稿》中,他给自己的写作下过定义:“我的工作常常是为了减轻分量,有时尽力减轻人物的分量,有时尽力减轻天体的分量,有时尽力减轻城市的分量,首先是尽力减轻小说结构和语言的分量。”

为什么卡尔维诺追求轻而不是重?在卡尔维诺写作初期,他认为作家必须客观地表现我们的时代,然而当他满怀激情投身写作事业,却发现外部世界的沉重无法与内心相互协调。现实世界的沉重和苦难,严重影响了他的心态和作品,如果不想办法克服,心灵就会被侵蚀和腐化。卡尔维诺想到了“轻化”的方法,而这个方法灵感来源于希腊神话。

希腊神话中,蛇妖美杜莎的双眼具有邪恶的魔力,一旦直视它就会被石化。宙斯的儿子珀尔修斯,为了杀死美杜莎,利用盾牌作为镜子去认清美杜莎,避免直视她的双眼而被石化,最终将美杜莎打败。珀尔修斯的智慧在于,不去正面观察恐怖的事物,而是通过间接的技巧来克服困难。卡尔维诺从这个神话中找到了应对现实沉重、荒诞和残酷的写作方法,就是用轻逸的结构和语言风格,通过寓言、幻想、象征等间接形式来表现世界。

卡尔维诺认为,文学是一种生存功能,是对生活重负的一种反作用力。以轻作为理念写作,可以克服生活的压抑和黑暗带来的负面影响,虽然是以轻的方式来表现世界,但这种轻是庄重的而非轻佻的。

我不是要逃避到幻想与非理性世界中去,而是应该改变方法,从另一个角度去观察这个世界,以另外一种逻辑,另一个认识与体验的方法去看待这个世界。

在卡尔维诺的作品中,小说《分成两半的子爵》是轻逸风格的典范,这篇文章将以《分成两半的子爵》为例子,分析卡尔维诺是如何用“轻”的手法来表现时代和引导我们思考的,接着剖析小说背后所呈现的主题。

卡尔维诺中篇小说,《我们的祖先》三部曲之一

一、卡尔维诺为了避免同现实世界一起沉沦、腐化,以轻逸的方式呈现现实世界,以间接、抽象的方式来化解沉重。轻逸并不意味着轻佻,而是精确的、庄重的、丰富的。

卡尔维诺作品的轻逸,主要体现在结构、语言和形象上。

①《分成两半的子爵》的轻,首先体现在古老的童话结构上。

相较许多作家追求庞大而复杂的结构,卡尔维诺推崇简单的传统文学表达,也就是古老的童话寓言模式:孩子在森林里迷了路,经历磨难后得以回归;骑士遭遇恶人或诱惑,经受考验后战胜了邪恶。

《分成两半的子爵》以童话寓言的形式,用梅达尔多子爵的侄子“我”作为视角展开,讲述了梅达尔多子爵因为参与战争,被炮弹炸成两半,最后又神奇复合的故事。子爵在战争中被炸成两半,恶的一半先回到家族领地,做了各种坏事。然后善的一半回归,做了许多好事。因为同时爱上一个姑娘,在一场决斗中,两半子爵最终融合为一个完整的子爵。

童话模式让一个原本悲惨的故事增添了浪漫主义色彩,给读者喜剧式的阅读体验。这种模式不同于现实主义,现实主义强调文学对现实的忠诚和责任,追求真实客观地再现社会现实,排斥虚无的幻想,排斥神话故事、寓意与象征。而童话模式恰恰相反,它拥抱虚构,接受象征和寓言。相比现实主义,童话故事的超现实和想象力,缓解了残酷生活带给我们的压力,释放了我们对现实世界的焦虑。

②小说的主题虽然是严肃而沉重的,但并非晦涩悲伤的色调,它的语言风格是欢快流畅、简洁轻逸的。

我们来看一个描写麻风病村的段落:

麻风病人不事耕种,只有一园草莓。他们终年饮用自制的葡萄酒,总是处于微醉的状态之中。麻风病人们的头等大事,就是吹拉弹奏他们自己发明的古怪乐器,他们的竖琴弦上挂着许多小铃铛;他们用假嗓音唱歌,还用彩笔涂鸦鸡蛋壳,好像永远在过复活节。

上面这段文字,如果把“麻风病”几个字去掉,我们甚至以为作者在描写天堂。

卡尔维诺在描绘病人的生活场景时,没有营造负面情绪,语言是轻松明亮的,甚至还带着一点幽默和戏谑。麻风病村真的有这么美好吗?显然没有,卡尔维诺只是选取表面上快活的一面,却隐藏了内在的忧伤。

麻风病人早早放弃治疗,不想办法如何治病,而是以“生命中最后的日子”为由,纵情享乐,没有节制地疯狂。他们不眠不休也不工作,靠着别人的救济生活。这些描写看似表现麻风病人积极乐观的态度,实际上隐含了作者对麻风病人逃避责任的批判与讽刺,只是在卡尔维诺轻逸的语言风格下,这些批判和讽刺变得温和许多。

③小说包含大量富有寓意的形象,体现了作者对荒诞的现实世界的思考。

梅达尔多子爵投身战场时,遇到这样一幅场景:

荒凉的原野上散布着一堆堆人的躯壳,只见男女尸体都赤身裸体,被瘟疫害得变了形,还长出了羽毛,这种怪事咋看之下无法解释,仿佛从他们瘦骨嶙峋的胳膊和胸脯上生出了翅膀。原来是秃鹫的残骸同他们混合在一起了。

这段描写战争的场面虽然有些惨不忍睹,但当我们读完这段文字,并没有陷入过于悲伤的氛围,尤其是读到“翅膀”时,会不自觉地陷入思考,因为“翅膀”所包含的隐喻与悲伤无关。

在我们原有认知中,翅膀是自由、神圣、和平的象征,为什么要在悲惨的战争场面中加入这样一个形象?这说明卡尔维诺无意唤醒我们悲伤的情绪,真正目的是引导我们反思战争,通过“翅膀”这个形象,植入人们对自由、和平的渴望。

精简的童话结构,轻快的语言风格,以及富有寓意的形象,正是这些特点让卡尔维诺的小说虽然有很强的启示作用,但作品本身并不黑暗和沉重,虽然包含有作者个人的想法和见解,但没有强行把思想灌输给读者,而是用隐喻或象征的方式来引导读者思考。

二、《分成两半的子爵》展现了西方现代社会因信仰缺失而导致的自我分裂现象,卡尔维诺没有消极接受这样的现实,而是在对善与恶的反思中,逐渐还原人性的完整。

1、宗教信仰是一种社会粘合剂,是可以安抚人心的力量,可以培养人们谦逊、牺牲和内省的精神。它通过意象、象征、仪式和神话,在人类潜意识中发挥重要作用。

《分成两半的子爵》反映了战后人们分裂的心理状态。卡尔维诺表示,自己写《分成两半的子爵》时,想表达的是冷战时期的气氛:“我们处于冷战中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表的不安,它们不具有看得见的形象,可是主宰着我们的心灵。于是,当我写一个完全是出自幻想的故事时,我在不自觉地宣泄那个特殊时期的压抑感。”

经历两次世界大战后的西方社会,传统的道德信仰遭到摧残,人们开始质疑上帝,加上不断有新的科学发现,人们对世界有了更为客观的认知,在科学和战争的双重冲击下,基督教这个原本无可撼动的忠实信仰开始慢慢崩塌。

就像小说中的胡格诺教徒,他们为了躲避追杀,在翻山越岭时丢失了经书,导致后来没有圣经读,没有祷告念。他们如同被迫移居他乡的教徒一样,不接收别的经文,也不听任何关于别的宗教的建议,最终随着教条的遗忘而迷失信仰,丧失自我。

2、善与恶的极端对立是人性分裂的根本原因,传统的善恶观不再适用于新时代,卡尔维诺批判恶的同时,也反思了极端的善。

希腊神话中,斯芬克斯是一只狮身人面的怪兽,是人与兽的混合体,所以西方文学用“斯芬克斯因子”,定义同时具备人性和兽性的两面体。人性因子对应善的一面,兽性因子则对应恶的一面。在《分成两半的子爵》中,卡尔维诺描写了由善良子爵和邪恶子爵分别代表的人性与兽性的冲突。

分裂后的两半子爵,分别对世界有了全新的认知。善子爵理解了每个人因为自我不完整而感到的痛苦,恶子爵则因为失去而更珍惜当下的美好。恶子爵并非绝对的恶,他作恶的动机源于不幸遭遇后形成的扭曲价值观。他对侄子“我”说过这样的话:“你虽然失去你自己和世界的一半,但是留下的这一半将是千倍地深刻和珍贵。美好、智慧、正义只存在于被破坏之后。”

善子爵也并非完全是好的,当他以自己的规范施加于人,给他人施加道德压力以达到自己目的时,也对别人造成了困扰和伤害。善子爵为了帮助穷人而狠狠地砍价,完全不顾及生产者的利益;他以自己的标准劝说麻风病人守规矩,不尊重别人的选择;他让帕梅拉帮家人做农活,因为他认为“一起行善施乐是相爱的唯一方式”,而不是去倾听帕梅拉真正渴望什么。

卡尔维诺塑造“分成两半的子爵”这个形象,其实是传统宗教善恶观的艺术变形,是对极端善恶观的批判,以及对西方信仰困境的反思。

结语:

卡尔维诺在《分成两半的子爵》的后记中写道:“现代人是分裂的、残缺的、不完整的、自我敌对的。马克思主义称之为‘异化’,弗洛伊德称之为‘压抑’,古老和谐的状态丧失了,人们渴望新的完整。”

《分成两半的子爵》追求的是不受社会摧残的自我完整与和谐。卡尔维诺通过分裂成两半的子爵这个具体的形象,表现了现代人精神残缺的状态,使我们更直观的感受到人性分裂的冲突。

善与恶并非简单的二元对立,而是互生共存,既对立又统一的。故事结尾,当梅达尔多子爵复归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之后,“我”却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并为此感到悲哀。虽然回归完整才能达到和谐的状态,但在追寻完整的过程中,必须要懂得分辨善恶,才能避免虚无、愚蠢的完整,达到真正的和谐。



转载请注明:http://www.aideyishus.com/lkjg/3706.html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