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

故事结婚三年丈夫患上怪病,我问清缘由后,

发布时间:2022/9/17 17:58:39   

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三周前,亚安开始和一岁半的女儿珠珠一起吃饭。

三十岁的人,吞咽像酷刑,万分艰难,一小块肉,能卡半个钟头。

我轻轻走近他。

“要不要紧?”

亚安一额头的汗。

其实已经有十分疑心,这种怪样,不是一个压力过大可以搪塞的。

他的手在发抖,筷子在碗里滑,把碗边撞得铛铛响,终于叹气,对我道:“把珠珠抱走。”

我知道他终于肯说某些话了。

我和亚安成婚三年半,关系很好,大言不惭地讲,世上少此夫妻。

把珠珠丢给电视,我在他对面坐下来,等他开口。

亚安放下筷子:“蔓,我患有某种肌肉退化病,三五年后,我的肉体会变成一颗木头,无药可医。”

我发愣:“医院看过了?”

亚安答:“不。”

不得不说,有时候头脑运作过快是苦恼。

我仿佛挨一闷棍,定定注视他双眼:“你早知道自己罹患这种绝症。”

他垂头。

然后,又坚定抬起头来,直视我。

“我出生时已确诊患有遗传性共济失调。”

我极惊讶,然后是悲哀,最后化为愤怒,复杂情感,在胃囊里打转,要吐。

遗传病。

我站起来,两手发抖,支着桌子:

“珠珠是否有患病风险?”

他说:“是的。”

我没思考,拼尽全力,给他一耳光。

他望着我,眼圈渐渐红了,掉下泪来:

“过去一年里,我始终和疾病抗争,服药,做理疗,肢体僵硬,头晕失眠,你毫不在意,到今天,连句关心都欠奉。”

我的嘴唇在发抖,我跌坐回椅子里,开始查询有关遗传性共济失调的信息。

亚安说:“不必问别人,没人比我知道的更多,患者大多数会在少年时期发病,从吞咽困难行动不便开始,三五年内,丧失全部行动能力。”

他刻意用语言刺痛我。

我不答话,不中他圈套。

他咬牙切齿地笑,把碗扫落地上,清脆一声,碎作一地晶莹:

“结婚之前,你本该看透的,自己愚蠢,怨不得旁人。”

2

我们降生在计划生育极严苛时期。

母亲子宫内是否有环,可决定幼童是否有资格读书,当时做父母虽然轻松,几十年后,重担找上门来。

养老确实艰难。

家庭呈倒金字塔状,四—二—一家庭,中央承受特大压力。

所以知道亚安还有一个弟弟的时候,简直喜出望外。

有妆奁女子任性,不苛求男人家里有,这世界,人最贵,养老时候就知道,千金难买。

到今天才明白,到底凭什么他特殊。

原来先天携带疾病,所以有生二胎特权,他父母,果然爱子心切,哄着瞒着骗着,总算把这病人脱手,变成妻子责任。

我惨笑:“你还打算瞒我?你觉得能瞒到几时?孩子出生一年半,你发病一年多,你要怎么让我相信,不是处心积虑,拿孩子拴住我,叫我不得不管你?”

他嘲讽道:“你蠢我毒,不正是天生一对?”

我说:“我蠢也好,你毒也好,到底为什么珠珠要面临这样厄运?”

他梗着脖子:“各人有各人命运。”

做母亲的,一颗心揉碎,立刻把珠珠抱起,衣服都来不及换,下楼,开车,医院挂号。

亚安无言跟上,在后座安抚珠珠情绪。

到底是父亲,同我争口舌,不是真心。

到医院他默默去挂号。

我注视他背影。

才发现,这人走路已经开始变形,腿有点僵硬,弯不动,但,走到窗口,挂号,又找好电梯,才回头招呼我母女两个。

电梯里,我问:“什么科?”

他答:“神经科。”

我忽然饮泣,抱紧珠珠,把脸埋在她稚嫩肩膀,亚安垂头,苍白道:

“她没有发病迹象,仍有机会。”

命运没有那样厚待我们。

做过CT、磁共振检查和二十二碳六烯酸测定,珠珠确定已遗传父亲家族疾病。

平均死亡年龄为三十五岁。

我一直哭。

珠珠被放到外婆家,不想让她知道生命的残酷真相,因此只有我同亚安来取报告。我看一眼,又看一眼。

亚安也流泪,我推搡他。

“鳄鱼的眼泪,少掉为妙。”

昔日爱意全灰飞烟灭,一见面,唯一愿望是用力掌掴他。

但不劳我动手,亚安已经连抽自己几掌,极用力,脸上立刻浮现青白指印,热辣辣变红。

他哽咽道:“我不知道——”

他抓住我,絮絮道:“假如我知道自己有病,死也不会拖累你跟珠珠,直到我发病,他们才对我说实话。”

我浑身骨头叫人抽去,顾不得身后只有地面,慢慢坐下:

“事到如今,说这些吗。”

3

医生对我们讲:

“目前来说,是没有任何成熟的治疗方式的,家属唯一能做的,就是为患者补充营养,延缓发病。”

我说:“我们不会放弃的。”

医生笑一笑:

“天下之大,可以多走一走,试一试,不是坏事。”

十分温柔讲道。

“但,也要根据家庭经济情况,不要太强求。”

是。

医院都这么说。

我们已经花费了半年时间来确定这一点。

亚安即将失去劳动能力,从两个人养育一个孩子,变成一个人养育两个“孩子”。

一路上只剩沉默。

直到母亲家楼下,要接回珠珠的时候,亚安才说:

“你带孩子治吧,我放弃。”

我苦笑:

“放弃是零,零有什么用呢?我们需要加法。”

一笔钱。

一笔足够几年不工作,也能支持生活与医疗的钱。

我把眼睛看定了亚安,他叹气,按住我的手:

“给我时间想想办法。”

我温声说:“好。”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沟通。

次日凌晨一点三十七分,他在家中阳台坠亡,死的时候,穿蓝色条纹睡衣,一根烟掉在身边。

我听见嘭的一声。

四层楼,冲下去的时候,他还有极微弱呼吸,我大哭,扑上去,抱住他的头,他的黑眼睛注视我片刻,鼻子里,嘴里,都流出血来。

我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张着嘴嚎啕,眼泪汹涌,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死在我怀抱里。

警察和医生分开我们,我被拖着走,有女警为我披上一条毯子。

我颤抖着说:

“我家里还有孩子。”

她给我热糖水喝,安抚道:“我们会替你照顾。”

鉴定结论是,失足,因为露台栏杆锈蚀,成年人倚靠上去,立刻瓦解,他肢体失调,尤难自救,抽烟浇愁之际,跌落地面。

保险公司的业务员来看过六七次。

他们有时候特别形容可憎,像等着吃人尸血肉的秃鹫,偏偏满面堆笑。

他同我打招呼:“姐。”

我不讲话。

“给孩子带了点东西,听说孩子病了,希望她早日康复。”

拦不住珠珠喜欢玩具,我只能挤出一点笑:

“费心。”

“听说大哥生前也是这个病,不好治吧?”

我腾一下站起来,眼睛里有火。

“如果你怀疑他死得蹊跷,可以向警方提出质疑,不必为了那笔赔偿金,一遍一遍,靠撕开别人伤疤来套话。”

他讪讪:“是是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冷笑:“贵方不是怀疑我故意杀人,打算来找点警方都没发现的证据,好把这个受益人送进监狱里去?”

他头上直冒汗:“您这话说的……”

忽然明白咬紧牙关是多么形象词语,成年人,遇到事情,拳头不能用,墙壁不能靠,只有一口牙,咬烂了,吞下去,无人知晓,保全面皮。

我说:“把你的东西拿走。”

他灰溜溜走掉。

我咬着牙只是笑。

说到底,是否他人都抱此怀疑?怀疑他为骗保自杀,怀疑我为骗保杀夫。

珠珠的小手按上我的脸。

“爸爸。”

她说。

“哪?”

“爸爸不在家。”

我哄骗她。

然后眼泪哗地流下来。

4

保险公司最后赔付一百九十六万。

这笔钱,我极强硬收入囊中,亚安父母心中有鬼,不敢争。

房子卖了,三百一十万,辞掉工作,忽然海阔天空起来。

人生三十年,从没想过,在短短一年内,终生忽然推翻,爱人过世,女儿患病,连根都失掉。

我带珠珠飞往美国。

飞机上,珠珠始终小声啜泣,我抱着她,心焦磨烂。

但,临座伸出援手。

他是个年轻男性,中国人,戴细黑金属框眼镜,把珠珠抱在膝头,并向我解释:

“飞机里气压不同,小孩子,耳朵会不舒服。”

果然按压几下,珠珠便云开雨霁,靠在他身上,极依恋样子。

忽然叫一声:“爸爸。”

我尴尬笑起来,忙抱她回来:“不好意思,小孩子不记人。”

他也笑:“孩子爸爸在美国?”

我低头:“他几个月之前去世了。”

鬼使神差的,又添一句:

“孩子遗传了她爸爸的小脑共济失调,国内没有什么办法了,只好出来治。”

不知为什么,在飞机上向全然陌生的人吐露身世。

他露出恻隐神色,留给我一张名片。

“我是医生,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张青园。

他的名字。

我笑一笑。

这时候,人特别脆弱,我舌头紧紧压着牙齿,怕自己说话。一张口,一定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哀求。

做人最后一点体面,我还想留下,人家客气两句,切莫当真。

奈何对方不识趣,特别热心,沉吟片刻:

“我不是神经科的,但我朋友团队研究这方面内容,已经进行到临床试验阶段。”

我终于低头,忍不住追问他:“那——”

他已自觉建议:“落地以后,不妨保持联系,那边有什么进展,可以一试。”

我感激望他一眼。

人一点微妙的自尊,好像跌在泥坑里,还倔强举着一只手,只要它不沦陷,到底不算脏透了。

他也微笑起来。

但,又听见他说:

“如果我约会你,会出来吗?”

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凡事有所求才真实,第二只靴子落在地上。

我将珠珠抱起来,笑一笑:

“不合适。”

5

我在十分钟之前已经醒来。

但,嘘,不要出声。

因为珠珠也从睡梦中醒来,正在专注于探索我的眼睛嘴巴还有鼻孔,我还幻想着,装作熟睡,可以叫她无趣而退,再睡上个把小时。

幼儿的睡眠,是母亲的假期。

在她拉过床头的数据线塞进我耳朵里时,我的幻想终于破灭,我拦住她的手,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她高兴地拍着手。

“妈妈,妈妈,充电。”

我也希望我靠充电就能获得无穷的精力。

真可惜。

我蓬头垢面地爬起来,问她:“饿了么?”

不用想也知道,不会乖乖吃饭。

他们具有一种奇妙的续航能力,不吃不喝,但大吵大叫。

我按下热水键,人又坐回床边发呆,两眼放空。

心里很乱。

事情已经过去半年,晚上还是会做梦,梦见亚安躺在水泥地上,濒死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水烧开了,我趿拉着拖鞋去找奶粉罐子,旧的喝完了,开一罐新的,量勺沉在奶粉下面,要找筷子去捞。

一转身就听见一声嘭。

奶粉罐子被女儿打翻了,现场像面粉厂大爆炸,一个小白人儿,坐在奶粉里,我浑身的力气都卸了,索性一头又扎到床上。

随便吧。

随便天怎么塌,不如学美国母亲,两片三明治,哄饱幼儿,然后逍遥自在。

我还是同张青园搭线,他为珠珠引荐了神经科的医生团队。

珠珠生命面前,泥坑打滚不值一提,哪怕是旱厕,我也不犹豫跳下去。

男人不会做亏本买卖。

他出人情,一定要你实打实还债。

有时候我跟他出去,有时候是珠珠治疗期间,我跟他走。

他有家庭。

但,不知为什么,不觉得委屈,也不觉得道德灼心,每一次,都好像斩断手足枷锁。

有时候珠珠错乱,叫他爸爸。

亚安知道一定痛心。

人一生就是父母子女,父母欺瞒,子女遗忘,不得不说可悲。

但张青园特别喜欢答应。

一听珠珠叫爸爸,满口答应,抱她到处去玩。

今日又是珠珠理疗日子。

我百无聊赖缩在座位上刷手机,忽然看见手边一亮,他没带手机。

本来无资格查他手机。

但,屏幕内容太奇怪,我不得不注意起来。

他的妻子来信,问他:

“那女人,还没怀孕么?”

6

我疑心“那女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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